女子拿着小秤砣 (畫引子 26)

女子拿着小秤砣 Woman holding a balance (1662-63)

維梅爾 Johannes Vermeer (1632-1675)

油彩布本39.7 x 35.5 cm 

華盛頓國家美術館藏

  懷孕的女子(維梅爾夫人？)，站在窗邊，姿態優雅，拿着空的小秤砣。女子來自荷蘭上層階級，桌上放着珠寶及金幣，象徵人的世俗層面。女子後面，掛有〈基督最終審判圖〉，把喜樂的善人與喪亡的惡人分作两邊，象徵人的靈性層面。窗前掛了一面鏡子，象徵女子的內心。迷樣神色中，女子如何衡量世俗與靈性的價值，成了啞謎。

光來自窗外，被金黃色的窗簾遮蓋了大半。除了女子，全景籠罩在黑影中。維梅爾用了比金還貴的天然特藍 (natural ultramarine )，藍與黃在畫中互爭風采，在黑影中耀眼亮麗。畫家用了黑影，使畫與我們，保持了距離；用了藍與黃，使我們看到其中的珍寶。

1657-62年，同鄉畫家 Hooch (1629 -1684)，作了〈屋內女子在量金幣〉(下圖)。顧名思義，女子是在做世俗的事。這類炫耀新興階級富裕的畫，很流行、很吃香。畫中女子，就如同畫中半開的木窗、椅子、金幣盒蓋、壁紙、後門等，都沒有顯出缺之不可的重要性；少了色調和光影的層次，整幅畫，無精打采。

從畫作年份和佈局來看，維梅爾是在模倣 Hooch 的畫，連握秤砣的手勢也如此相似 (下图)，可維梅爾空秤砣的佈局，教人內省人生的價值，更勝一籌。

維梅爾的迷與謎 (續上期)

謎一：作品小

小畫流行，小巧玲瓏，如深鎖的珠寶盒。

謎二：作品少

畫商資助，慢功細活，精益求精的堅持。

謎三：作品都帶有距離感

維梅爾家族經營酒店附帶畫廊，吸引了一些畫家來展售作品，給了畫家不少創作靈感。酒店的人來自世界各地，可能引使維梅爾很喜歡畫地圖。神奇的是，他畫的地圖，在後世人比對下，竟與當時的地圖相符，正確無誤。更誇張的是，〈拿水瓶的女子〉作品中 (下图)，在X光下看到，有把地圖的位置右移，再重畫的軌跡，印證了維梅爾務求構圖完美的堅持。

然而，維梅爾一生，除了去過阿姆斯特丹外，從沒有離開過家鄉。21歳成婚，随妻子搬到台夫特城、丈母娘的大房子住下。在閣楼中，他畫妻子、女兒、女僕、屋裏的東西、他的世界。地圖外的世界，離他好遠好遠。他鎖住了自己，鎖住了內心世界，離開我們，也好遠好遠。

謎四：用暗箱作畫的爭議

沉默的維梅爾，真敵不過要挖寶的人。43歲、負債纍纍的維梅爾，小病後隔天去逝了。其財產被凍结，可盤點單中並沒有暗箱記錄。於是，維梅爾用暗箱作畫的爭議，至今還一直在燃燒。

2015年，Tim Jenison ／維迷／工程師，依照維梅爾〈音樂課〉，重建了現場的人和物，利用暗箱的原理，一筆一筆，依樣畫了葫蘆(下右圖)。他在說，維梅爾使用暗箱來畫畫。

暗箱代表〈技巧〉，當時已有畫家使用。透過鏡頭，把影像投入箱中，再用鏡子把倒立的影像，還原直立，便可描繪。然而，要畫出像維梅爾如此完美的畫，可能嗎？

两幅畫無法相比，維梅爾的謎與迷，不是暗箱的功勞。Tim 所重建的，是一件維梅爾已完成作品，而不是維梅爾畫中的現場。

請注意，真品中，女子的頭向左，反射在掛墻鏡中，女子的頭向右(左圖)；因此Tim 把女子身體更正，向右微轉(右圖)。這樣一來，女子與男子有了互動，沒了距離，卻違背了畫家的本意。

Tim 的實驗，是精彩發現，還是庸人自擾？350年前維梅爾的謎，仍舊使人着迷。

下期待續。

台夫特風景 (畫引子25)

台夫特風景 View of Delft (1660-61)

維梅爾 Johannes Vermeer (1632-1675)

油彩布本 98.5 x 117.5 cm 

荷蘭海牙Mauritshuis美術館藏

晨早的台夫特 (Delft) 城，維梅爾的故鄉。

汚雲還高掛在天際，日已自東昇，照亮了新教堂、老教堂、和城內的紅屋瓦。明亮的湖上，停着閃爍的駁船。色彩形成點點亮光，在光與影的變幻中，為城市添加魅力。岸邊陪襯了一些人，有點小，在時光停頓中，一片靜寂。我們的視線，卻被前景的黃土地隔開了，城市顯得很遙遠.........

下以圖片，是截取自 https://youtu.be/pbEcraiRSMQ，

作者到台夫特城拍下了實景(下左)，根據實景，他重組了維梅爾的畫(下右)，發現前景的人與船應該比較大，這樣一來，觀者會有被邀請進入畫中的感覺，可維梅爾沒有想要這樣做。

維梅爾筆下的台夫特城，如他的人物畫，清新、典雅、脱俗。畫作成正方形，非一般風景畫的尺寸，維梅爾在只有五分之一的城市上下，加了更多的天與地，使密集的城市，顯得從容。過濾了不協調的事物，使心中台夫特城，顯得完美。然後，他缩小了前景，用他一慣的手法，把觀者隔於畫外，遙不可及。就這樣，他的畫深藏他的謎，迷了两世紀的人。

隔着馬路，小街上，鄰人日常作習。平靜中，沒有想被打擾的樣子，望見的小街，卻離我們很遠。

音樂課，女子背向我們，從鏡中可以看到她的臉。靜謐中，與教琴老師，沒有互動。隔着大提琴、椅子、白瓷瓶、厚重的桌毯、加上黑白交錯的地板，主角離開我們很遠。維梅爾的畫，都很小幅，如潘朶拉的珠寶盒，深鎖着自己，令人無法接近。

維梅爾的迷與謎：

1. 小畫流行 : 17世紀的荷蘭共和國，富庶繁榮，商人階級興起，藝術市場，一片好景，稱之為荷蘭繪畫的黃金時代。市場上，流行小幅現實主義的風俗畫。「荷蘭小畫家」日常生活小品，代替了宗教與歷史畫，深受商人歡迎。小畫畫得快，價格自然降低，容易出手。可維梅爾的小畫，每幅都要化上一兩年才完成呀！

2.畫商資助：維梅爾存世真跡只有35幅，平均一年只完成一到两幅的作品。Pieter van Ruijven 鲁伊文(1624-74)，曾是維梅爾資助人，也是第一位擁有台夫特風景的人。

有市場，自然有畫商。鲁伊文的遠房親戚斯皮林 ，曾支付 500 荷盾給畫家Dou（詳上期"切洋葱的少女"畫作)，以獲取其畫作的優先購買權。鲁伊文也學樣以 200 荷盾，成了維梅爾贊助人。鲁伊文一生共獲得21幅維梅爾的畫作，可見他很有先見之明呀！他的名字，也因此留傳於世。

贊助條款中，畫家可以任自己的喜愛作畫，不計數量。好處是維梅爾可以慢工細活，無憂無慮，精益求精的作畫。後世研究，用 X光測到他的作品中，有許多物件被移動，和不斷修改的軌跡。壞處是間接造成他的產量不多，加上他的低調，知名度大不如同期的畫家。

鲁伊文與維梅爾交情不錯，並不是〈帶珍珠耳環少女〉影片中所描述的悪魔。據記載，維梅爾在贊助人死後，也獲得其一部份的遺產。未幾，維梅爾的家計出了問題。两年後，也相繼去世。

下回再續。

擠牛奶女樸 (畫引子 24)

擠牛奶女樸 The Milkmaid (1657- 1658)

維梅爾 Johannes Vermeer (1632-1675)

油彩布本  45.5 x  41 cm 

荷蘭阿姆斯特丹 Rijkmuseum 美術館藏

維梅爾日常生活的畫作。有別於其他作品中的優雅高貴女子，我們看見一個勞動結壯的女僕。早晨，女樸在農舍替牛擠奶後，便到人家中幫忙。女樸目光下垂，小心翼翼把牛奶貫注入陶碗中，没有他想。維梅爾捕捉了這虔誠的一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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Milkmaid 對舊西方男仕來說，意味着風騷性感的女子。那是一個男重女輕的時代，身份低下的女僕，便是男主人的獵物。我們來看看與維梅爾同時代，頗知名的畫家，道歐 Gerrit Dou 畫的 Milkmaid。

美艷女樸在切洋葱，火辣辣盯着觀者。光來自窗口，象徵情色的物體，充積畫面。高超的技巧，如攝影般真實，畫的卻不是真實的情景，只是供應市場所需的產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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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回頭來看維梅爾的 Milkmaid - 專注、體面、真實的女僕，發出女性耀眼的光芒，很耐看，可這樣的畫沒有市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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背景是白牆，牆上有釘洞、釘子，裂痕、微帶髒跡。全無装飾的墻面，正是實况，凸顯女僕的角色。畫布上有小釘洞，剛好是透視焦點，畫家曾在布上打釘拉線做透視图，也打破人們猜測畫家使用暗箱做透視的說法。

桌上的粗糙的陶瓷，隔日的麵包，牆上的竹籃，地上的暖爐都一一記下來了。暖爐後的磁磚上，有擬似愛神邱比特的圖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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畫家在他慣常畫畫的窗戶角落，預先擺佈好這一切，用暗箱(Camera obscura) 拍了下來，反射在畫布上，讓他可以先記下來，再慢慢的畫。我想畫家緩慢的作畫方式，女僕可能無法奉陪吧。

維梅爾25歲作品，比較誠懇，也比較粗糙。畫中佈滿小圓點組成的光影物體，使畫面顯得閃爍活潑，乃日後〈點彩派 pointillism〉的先聲。

請詳畫引子 : 4.繪畫的藝術

維梅爾 (1632-1675) vs 道歐 (1613 - 1675)

同時期、同名、同角度的畫，維梅爾的畫，卻是如此典雅、脱俗。

維梅爾 (25歲) vs 維梅爾 (38歲)

再看38歲的作品，尺寸略大了一點。圓滑中，多了嬌情。優雅中，少了敦厚。

維米爾只活到 43歲，存世35幅作品。他是個〈沈默的畫家 Painter of Silence〉，存世資料不多，留給後世更多暇想的空間，也使維米爾的人與畫，更迷人。更多的故事，下期再分享。

菜市場回來 (畫引子23)

菜市場回來 Back from the Market

查丁Jean Baptiste Simeon Chardin(1699 - 1799)

油畫 46 x 37 cm, 羅浮宮存

女僕剛從菜市場回來，拿着一隻雞、两塊肉，有點重，暫擱在木櫃上，喘一口氣，轉身回應了㕑房裏的女僕:「我回來囉！」

燈光柔和，氣氛平和，畫的是日常家事。我們看到那個年代一般居家的人、景、物........沒有崇高的理想、戲劇性的主題、誇張的動作和耀目的色彩。平凡中，帶着知足、感恩。

查丁(1699 - 1799)

18世紀法國生活及静物畫家／出生於巴黎，父為橱櫃製造商，少從師學畫，25歲任美術老師／32歲結婚，育一子一女。四年後妻喪，兩年後女亡／38歲獲選參加沙龍畫展，並效忠於沙龍藝展工作，長達50年／45歲再婚，育一女，两年後女亡。数年後其長子溺斃／58歲，獲法皇路易十五授權，遷入羅浮宮內的住所和畫室／專長法國日常瑣事和生活的描繪，生平只作了200幅畫／晚年因眼疾，改作粉彩畫(見下圖自畫像)／在平静感恩中，活到80歲。

250年前的作品，畫家畫自己，像媽媽桑，很查丁，畫得真好。當時法國洛可可畫風正盛，查丁受荷蘭畫家維梅爾 Vermeer (1632-1675) 的影響，選擇了非藝術主流的题裁，老老實實的畫畫。畫的是他想念的母女親情、廚房中動的静的，也畫死趬趬的野味。査丁用一種謙遜與感恩的情感，畫着很卑微的事物。畫中情之深，意之濃，有如宗教畫般，感動了不少知音，包括皇帝及權貴。

我必須把已看過這些物體的印象忘掉，也要忘掉其他畫家如何畫它們。色彩不是重點，只是媒介，主要是畫出自己的感受。

查丁(1699 - 1799) vs 賀加斯(1697 - 1764)

两人相差两歲，賀加斯人生得意，事業成功，畫中充滿幸福、喜氣、很受大眾歡迎，卻得不到查丁在藝術界的知遇（詳上期拙文）。查丁守住哀傷，化為力量，畫出深沉、內斂、耐看的畫，卻沒有賀加斯成功的光環。看畫、讀畫，藝術有說不完的故事，說不盡的感動。

平静感恩中，女仕獨自在喝茶，那是查丁嗎？

請點看查丁名作選。

時髦婚姻 - 1. 婚姻契約 (畫引子 22)

時髦婚姻 - 1. 婚姻契約

Marriage A-la-Mode: 1.The Marriage Settlement.

威廉. 賀加斯 William Hogarth (1697 - 1764)

油畫, 69.9 x 90.8 cm , 倫敦國立美術館藏

两位貪婪的父親、富商和伯爵，正在進行一項買賣。富商手拿老花鏡，細看一份婚姻契約。當中的會計師把另一份契約和現金，交與伯爵。高傲的伯爵，衣着華麗，一副了不起的樣子，手上拿着世襲顯赫的族譜圖。圖中的家族樹，竟從騎士的肚子穿出，譏諷着伯爵家族將要滅亡。伯爵受傷的右腳，裹札了紗布，調侃着伯爵禍不單行。站在窗前的建築師，看着正在建造的伯爵新房子發愁。伯爵正因缺建造經费，承諾娶富商之女為媳婦，以爵位换取財富。（下圖）

鏡頭的另一邊，伯爵荒唐的兒子，穿着法國最流行的服装，玩弄着鼻煙盒，一副無所為的樣子。臉上的黑斑，暗示他已患有梅毒。富商天真的女兒，背着伯爵的兒子，玩弄着穿有戒指的手拍，正在接受年輕律師殷勤的撫媚．暗示災禍的開始。（下圖）

两隻狗，被粗重的鐵錬綁在一起。未來新人之間的墙上，掛着希臘神話中的蛇髮妖魔〈美杜莎〉畫像，象徵着災禍即將降臨於這段買賣婚姻。（下圖）

這是一個有情節、有陰謀、有物証的犯罪現場，諷刺道德淪亡的惡作劇。〈婚姻契約〉與〈面對面〉、〈求醫不遂〉、〈閏室歡樂〉、〈伯爵之死〉、〈伯爵夫人之死〉，共六幅同屬〈時髦婚姻〉油畫系列。警示世人，一起來悍衛淪亡的道德。

威廉. 賀加斯  (1697 - 1764)

18世紀英國畫家、版畫家、諷刺畫家、歐洲連環漫畫先驅、出版商／生於倫敦中下階層，父曾欠債含寃入獄／少年曾是苦學的雕刻學徒，在倫敦下層社會打拼／23歲在倫敦開始了自己的雕刻事業／學過油畫，也畫過不少的肖像畫，卻沒有很成功／33歲開始畫諷刺畫，並把它做成金屬版畫，製造成畫册，成為民間流行的刊物，深受喜愛，自己也因而名成利就／英國第一位發動爭取建立〈版權〉，保護個人著作權／勇敢正直，為善好施，幫助窮困的人／著作〈美的分享〉，為當代的文學有所貢獻／受人敬仰的〈當代道德〉知名畫家／英文字典中有Hogarthian一詞，來自賀加斯，指喜歡調侃時局的人。

我想轉向一種靜態的、更新穎的模式......在畫布構圖上，類似舞台的表演.......我的畫是我的舞台，男女演員在臺上演啞劇。

我經常發現，不太會畫畫的人才是最好的裁

判。

賀加斯的肖像畫，價值两佰英磅，是當時肖像畫家最高的酬金。他不屬任何流派，對當時藝評來看，他只是〈通俗畫畫家〉而已。

賀加斯(1697 - 1764) vs 蓋兹波洛  (1727 - 1788) vs 賴特 (1734-1797)

三位同時代的英國畫家，都擅長畫肖像畫。

賀加斯: 俏皮、活潑的〈大眾藝術〉畫家。

蓋兹波洛: 清秀、典雅的〈時尚藝術〉畫家。

賴特: 有智慧、寓教於樂的〈啓蒙藝術〉畫家。

論畫技，個個了得；論畫風，各樹一幟。藝術作品，沒有評分的標準，卻要接受歷史的考驗。三位畫家的作品，都活出自己的理想，留下了歷史高度的評價。

賀加斯以畫家兼商人的身份，成就非凡，卻被拒在學院藝術派的門外，使他遺憾終生。然而，他的通俗藝術打動了無數買不起昂貴藝術品的人，直到現在，我們如〈追劇〉跟着他的畫走，看他的啞劇，完他的夢想，讀他的年代，了不起呀！

請點看賀加斯名作選。